看门人的儿子(二)
衣服准备好了,要去参加仪式的人也准备好了。乔治在参加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的那天,从他的教父那里得到了一块黄铜表。他的教父是一位麻商的老伙计,在乔治的教父中算最富有的一位。表很旧了,用过了多年,走起来总是快,但是总比走得慢要好一些。这是一件很值钱的礼物。将军家则送给他一本羊皮封面的赞美诗,是乔治曾经送画给她的那位小姐送的。书前面有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及“敬重恩主”。这是将军夫人口授写下的,将军念了一遍,说了“CharmanAt!””
“这么显贵的一家算是看得起我们了。”看门人的妻子说道。乔治则必须穿上他参加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的衣服,拿着那本赞美诗去道谢。
将军夫人裹得严严实实的,正害着她那心一烦就剧烈头疼的病。她很友善地看着乔治,祝他万事如意,也祝自己永远不再头痛。将军穿着睡袍,戴着一顶拖着丝带的便帽,脚上穿一双俄罗斯红长统靴。他在沉思中,在回忆中,当他在地板上来回走了三趟后,便停住说道:
“这么说小乔治也已经是教会的人了!也要成为一个忠诚、尊敬上级的人了!将来有一天你老了的时候,不用费力便会说这是将军教你的!”
这是将军讲的比平时都长的一段话了。之后,他又回到自己的内心去了,表现出一副庄严的样子。不过在上面,乔治听到看到的一切中,他记得最清晰的是爱米莉小姐。她多么轻盈,多么娇嫩!要是把她画下来,那一定会是画在一个肥皂泡里。她的衣服,她卷曲的金发有一股芳香的气味,简直像一株刚刚出土的玫瑰。她曾经和他分过一次黄油面包。她吃面包时的胃口好极了,每咬一口便要向他点一点头。不知道她还记得这些事吗?会的,很肯定。她就是怀着这样的“回忆”送给他那本美丽的赞美诗集。随后当新年的第一次新月升起的时候,他拿着面包和一枚铜钱走到外面,他把诗集打开,看一看他会翻到哪首赞美诗,是一首颂主感恩的诗;他又一次打开诗集,看看小爱米莉能得到一首什么诗。他很小心地避免翻到悼亡诗文,可是他依然翻到了死与坟墓的那一部分。这事当然并不可信!然而不久,当那位漂亮的小姑娘病倒在床上,每天中午医生的马车都停在大门外面的时候,他不安起来。
“他们留不住她了!”看门人的妻子说道。“上帝知道要把谁带走!”
但是他们留住了她。乔治画了许多画送给她。他画了沙皇的宫殿,画了莫斯科古克里姆林宫,跟真的一样,有塔,有圆顶,就像是巨大的绿色和金色的黄瓜,至少在乔治的画上是如此,这使小爱米莉非常高兴。乔治在一个星期内又送去了几张画,全都是建筑物,因为凭这些画她可以充分地想象大门和窗户里面的情形。
他画了一幢中国房子,十六层里每层都有钟琴。他画了两张希腊的庙宇,四周有细长的大理石柱子和台阶。他画了一幅挪威教堂,可以看出全是木质结构的,有雕刻出的花饰,搭配得很别致,每一层好像都有摇杆。但是最美丽的一幅却是一座他把它叫做“小爱米莉的宫”的宫殿。她就应该如此居住生活。乔治作了精心的构思,他把其他建筑物中最美好的东西都搬到这座宫殿里来了。它像那个挪威教堂,有雕梁画栋;像希腊庙宇,有大理石柱子;每一层楼都有钟琴,最上面是绿色镀金的圆顶;像沙皇的克里姆林宫顶。这是地地道道的孩子宫!在每个窗户下面都写着里面厅、室的用处:“爱米莉睡在这里,爱米莉在这里跳舞”,或者“在这里玩‘客来到’的游戏。”看起来很逗人喜爱,也真有人来看它。“Charmant!”将军说道。
可是那位老伯爵,就是那位比将军还要尊贵,拥有爵府和大庄园的老伯爵,却什么话也没有说。他听说这是看门人的儿子构思出来的。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小了,已经参加过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了。老伯爵看着画,他暗自对画有些想法。
一天,天气非常阴晦、潮湿、可怕,可是对小乔治来说却是最光明、最好的一天。艺术学院的教授把乔治叫到他那里去了。
“听着,我的朋友,”他说道,“让我们一起谈一谈!上帝仁慈地赐给你天赋,他也让你仁慈地结交了好人。街角的那位老伯爵跟我谈到你。我也看过了你的画,那些画我们就不提了,画有许多要改正的地方。现在你一个星期可以到我的绘画学校来两次,这样你以后便会画得更好一些。我觉得比起做画家来,你更有做建筑师的才华。你还有时间自己好好地考虑!不过今天你去街角的老伯爵那里,为那个人向上帝致谢!”
街角上有一座巨大的庄院,窗户上雕刻着大象和单峰骆驼,都很古老。但老伯爵最喜欢的是新时代以及新时代带来的好事物,不论它们是来自一层楼,来自地下室还是阁楼。“我觉得,”看门人的妻子说道,“越是真正高贵的人越是平易近人。那老伯爵多可爱多直率!他说话就像你和我一样。将军一家就做不到这一点!昨天乔治受到伯爵美好的接待,高兴得不知所措。今天我和这位伟大的人物谈过话后也是这种感觉。我们不用让乔治去当学徒学手艺,真好!他有能力!”“不过还得靠外来的帮助!”父亲说道。
“现在他得到了,”母亲说道。“伯爵已经讲得很明确很清楚了!”
“然而这件事首先是从将军家传出去的!”父亲说道。“我们也应该感谢他!”
“那当然!”母亲说道。“不过我觉得没有多少好谢的。我要感谢上帝,我还要感谢他,因为小爱米莉活下来了!”她在进步,乔治在进步。这一年里他获得了那枚小银质奖章,后来又得了那枚大的。
“还不如他去当学徒学门手艺呢!”看门人的妻子说道,她哭了。“那样我们还能把他留在身边。他跑到罗马去干什么?就算他还会回家来,我再也见不到他了。可是他不会回来了,可爱的孩子!”
“但这是他的幸运和荣誉啊!”父亲说道。
“是啊,多谢你了,我的朋友!”母亲说道。“你言不由衷!你和我一样难过。”
实际上的确如此。悲伤是如此,别离也是如此。对这个年轻人是很大的幸运,人们都这么说。
乔治和人们一一道别,也去了将军家。但是夫人没有露面,她又闹起了严重的头痛病。分别时将军讲了他唯一的故事,他对王子说的那些和王子对他说的:“您是独一无二的!”接着他懒懒散散地把手伸给了乔治。
爱米莉也把手伸给了乔治,她看上去很难过,但最难过的是乔治。
有事情做,时间便过去了,没有事情做,时间也过去了。时间的长度是一样的,但是用处却大有不同。对乔治来说,它很有用,而且除非在他想念家乡的人时,否则也不算长。家里,住在楼上或楼下的人都怎么样了?是的,信中都写到了。一封信可以写进去的东西是很多的,明媚的阳光或黑暗沉重的日子,这在信里都写着。信上讲,父亲去世了,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了,爱米莉成了能慰藉人的天使,她到地下室去看母亲。是啊,母亲是这么写的;还附写了关于她自己的事,说她得到允许,保留看门的差事。
将军夫人记日记。日记里有她参加过的每次宴会、每次舞会和外人的来访。日记本里还夹着外交官们和最尊贵的人物的名片,她对自己的日记本感到骄傲。时间越长、日子越多,她经过了许多次严重的头痛病发作,但是也经过多次光明的夜晚,也就是宫廷舞会,这样日记本便越发厚了起来。爱米莉第一次参加了宫廷舞会;母亲穿的是浅红色缀有黑花边的衣裳——西班牙式的!女儿穿的是白色的衣裳,很明朗,很精致!她那金黄的卷发上戴着白睡莲的花环,头发间绿色的丝带像灯芯草在飘动;眼睛很蓝很明亮,嘴是那么小、那么红。她像一尾小人鱼,美丽得超出了人的想象。三位王子和她跳舞。也就是说先是一位,随后是第二位和她跳。将军夫人有八天没有犯头痛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