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国与中国不同的教育哲学
女儿在美国土生土长,五岁基本就不会讲中文了。她当然不是典型的美国孩子,但却是地道的美国孩子。从她身上,多少能看出美国孩子与中国孩子的不同。其中最大的一个不同是,中国的孩子书本知识好,美国的孩子对自然了解得深。比如,女儿四年级毕业时,乘法口诀还背不下来。要让她在中国考“小升初”,肯定大败。但是,我们在家里种树,她会告诉我哪树要两株一起种,以交互受粉,哪种要单独种,因为那种树可以自身受粉。对动物、昆虫,她也了如指掌。
在我看来,这是两国不同的教育哲学所造就的不同结果。这在“小升初”的关头表现得异常充分。中国的孩子,“小升初”之前要紧张地准备考试。美国的孩子在“小升初”前则要有一番终身难忘的经历,那就是“自然课堂”。
所谓“自然课堂”,几乎是美国小学生必有的经验,虽然每个学区的安排也许有所不同。女儿所在的学校,早已形成了传统。在小学毕业前,整个毕业班去外州野营一个星期,学习野外生活的经验。这是女儿第一次离开父母。我们本担心她是否受得了,甚至出发那天就给宿营地发了信,算计着她最后几天该想家时读到我们的信,心里会好受些。一周很快过去,孩子回来。进门我们问的第一句话是:“你想家吗?”已经粗通世事的女儿非常抱歉地笑笑:“并不真想。”她只是觉得时间太短,自己还没有玩儿够呢。我们看得出她已经精疲力尽。但是,她追着我们不停地讲这一周的经历,兴奋得不能自已。
她们的野外生存训练很逼真。哪怕是下着豪雨,孩子们也都在森林里探险。营地的教官指导她们如何在雨天利用白桦树树皮上的胶质钻木取火,如何尝试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靠吃植物、昆虫、动物而生存。这就要求她们准确地辨认什么植物有毒,什么昆虫或动物适宜食用。让我最为吃惊的是,她们抓了蚯蚓,然后砍成两半,把其中的一半拿到自己生的野火中烧烤食用,另一半放生。据女儿说,蚯蚓有四颗心,如果被砍成四段,只要每段都有心,就都能存活下来。当然,她们还乘船去海岛上,学习海洋环境的各种知识。
我认真阅读了女儿毕业班的纪念册。在孩子的个人信息中,有一项是“什么是你小学最难忘的经历”。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说是“自然课堂”。毕业前,整个毕业班还集中在大礼堂看“自然课堂”的幻灯片,一起回忆这段难忘的经历。结果孩子们整场兴奋地欢呼、尖叫,让在座的家长深受感染。一些早就毕业的大孩子,包括已经上了高中的,一谈起“自然课堂”就顿时满眼梦幻。一位高中女孩告诉我们,她当年参加“自然课堂”,在野外一天后,晚上最后的节目是“唱倒”:孩子们一起对着月亮唱歌,直到唱得精疲力尽,倒下睡着??我对朋友开玩笑说:美国虽然比中国现代化得多,但是美国的孩子保存着更多的山顶洞人的生存技能。当然,知道了这种教育过程,你也更能了解美国的环境运动、动物保护运动的社会根基在哪里。人家孩子的成长就是不一样。
面临着互联网、iPhone时代的种种挑战,小学生不好好在教室里做题、打好现代科学技术的基础,反而跑到野外学习原始人的技能,这样的教育是否有些“文不对题”呢?
其实,人类迄今为止的所有进步,都可以归结到人类和自然的关系这一根本问题上。如果把人本身也当作自然的一个有机部分的话,那么所有科学技术,说到底就是如何利用、驾驭自然。书本上的知识,是别人嚼剩下的馍,是把别人发现的自然规律传授给你。你并没有读自然的“原典”。“自然课堂”,则是让孩子自己去面对自然的“原典”,以激发他们原创性的解读。达尔文曾提出过一个假说:同样的动物,野生的比家养的要聪明。因为野生环境太复杂,不停地刺激动物作出应对,使之更有主动性。家养动物则在别人安排的环境中生活,没有这些挑战,难以激发其智力的发展,渐渐被动。
20世纪的心理学、脑神经学的研究,基本上证明了达尔文的假说。比如,实验室里的小鼠,即使在强化刺激的环境中生活,其笼子里充满了各种智能玩具,但还是不如野鼠聪明。这一点,从对两者的大脑解剖比较中得到了证实。学校教育,不管怎么复杂,其实也更类似于充满了强化刺激的玩具的小鼠笼,不管设计如何精巧,也赶不上野生环境所提供的刺激更能激发人的创造性思维。
小女四年级背不下乘法口诀,国内的朋友大惊失色,质问我们当家长的都干什么了。可是,她五年级时花了两天,很容易就背会了。国内同龄孩子早已成了做习题的机器,但却没有机会去“自然课堂”中冒险。这种经历所激发的好奇心、探索精神、主动性,会跟着小女一生。失去了这些,日后则很难补偿。